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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往事总萦怀 1966届 赖竞林

【作者简介】

赖竞林,1992—1998年任信丰中学校长, 其间兼任党支部书记。

 

 

校园往事总萦怀

1966届  赖竞林

(一)、我所知道的《风雨残迹》

1963年下半年,我考入信丰中学读高中,由于偏爱文史,对这类的学长及老师犹为关注。中国人民大学一向被认为是“文史类的清华”。1964年安西人陈贻正考入人民大学,一洗前一年(1963年)信丰中学文史类吃“鸭蛋”之耻,成了信中后学标杆式人物。

在语文老师中,卢盛紃老师是语文教研组长,在学生中声誉极隆。他讲课幽黙风趣,古文功底深厚,教学经验丰富,听说在解放前还出版过一部小说《风雨残迹》。

我有读书的爱好,因而成了学校科学馆(图书馆)的常客。信中科学馆在校园南隅,四周树木成荫,僻静幽雅。管理员潘淑云老师,是李玉山老师的夫人,慈眉善目,温润如玉,敬业勤勉,待人真诚。为方便借书、看书,我对潘老师恭敬有加,甚至还帮忙做点事。潘老师很快就认识并熟悉了我这个爱看书的学生。

科学馆一楼是阅览室和借书室,二楼西边堆放着过期的杂志画报,东边书架上是库存的不外借的旧藏书,说它旧,大概是解放前和五十年代购入的书。这些书,教职工都很少去翻阅,学生更是不允许上二楼。

大约在1965年秋,北京《文艺报》正在批判前苏联的一部小说以及由它改编的同名电影《第二十八个》。我也想凑热闹,参与这场文字缠斗,便向潘老师提出,看二楼藏书室能否找到这部小说,以便写批判文章投稿。潘老师开初断言拒绝,说学生不能上二楼找书,但还是架不住我的软磨硬缠,同意我上二楼去找。结果呢,令人喜出望外,竟然在二楼故纸堆里真找到了这本小说。

这部小说,写的是苏联初期战争年代,一位女红军战士押送一个俘虏(白俄军官)去后方的故事。押送途中,遭遇洪水,两人陷在一个杳无人烟的荒岛上。面对残酷的生存环境,敌对关系搁在了一边,人性一面彰显出来,甚至产生了肌肤之欢。后来白俄军官试图逃跑时,女战士毅然举起了枪。这位俘虏成了她的“第二十八个”枪下之鬼。

批判文章自然没能写成,区区一个阅历浅薄的中学生能写出有份量、见报端的文章?但这件事本身却给了我一个启发:科学馆的旧藏书,也许是一座迄今无人知晓的富矿。

大约一个月后,我仍在潘老师准许下到二楼看书。这一次又有新收获,赫然发现了卢盛紃老师在解放前出版的小说《风雨残迹》。

在我的印象里,这应该是一部介于中、长篇小说之间的出版物,纸质焦黄,印刷质量不高,字很小,因而书不很厚。封面图案是一条蜿蜓而下的小河,河边一棵婆娑杨柳,树下栓一条小船,一对青年男女在树边正呢喃细语,或作不舍告别。著者卢川,这与我们听说的卢老师的笔名相符。“风雨残迹”四个字在封面右上,由上海光明出版社(或大光明出版社)出版发行。

我花了几个课余时间断断续续浏览了全书,这种老式的文字竖排版本阅读起来有点吃力,很不习惯。距今几十年了,小说的故事细节和人物形象都回忆不起来了,大致印象是,《风雨残迹》叙述的是在抗日战争的大背景下,后方学校的一些青年教师、知识分子工作、恋爱的故事。

事后,我把这一惊人发现偷偷告诉了我们班团支部书记刘定秀同学。卢老师很看好刘定秀,正积极诱导他报考第二类(文史类),还给刘定秀开小灶,借一些资料给他看,其中就有北大王力教授的《古汉语》。拿现在的话来说,刘定秀是与卢老师走得比较近的人。当年,团支书报考第二类有天然优势。

我告诉刘定秀,一定要把这一信息告诉卢老师。要让他知道,学校科学馆藏有他解放前出版的小说《风雨残迹》。我甚至洋洋自得认为,我是第一个发现并阅读了这部小说的学生。

几天后,刘定秀告诉我,卢老师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一惊。他没有想到,当时的信丰中学曾经购进了这部小说,而在他经常出入的科学馆里,自己的旧作就在身边而茫然不知。

以后的事我便不得而知了。也许卢老师会不动声色地从科学馆抽走这本书,以留作纪念;或者在第二年(1966年)文革初期,这部书和其他堆在科学馆门口小山似的旧藏书一样,当作“四旧”,被一把火化为青烟。

应该说,这件事保密得很好,知道的人极少。在文革中,卢老师被错误地当作“反动学术权威”批判时,没有一张大字报提及到《风雨残迹》。

二、信丰中学两“先生”

“先生”之称谓,字面上的意思表示:出生比自己早,年龄比自己大的,以此外延为对有一定地位、学识、资格的人可以称先生。古汉语“先生”一词是对有学问者的尊称,并非所有人都可以称先生。

不过在历史上各个时期,对“先生”这个称呼是针对不同对象的。《论语·为政》:“有酒食,先生馔。”注解说:“先生,父兄也。”意思是有酒肴,先孝敬父兄。《孟子》:“先生何为出此言也。”这一先生是指长辈而有学问的人。

民国时期,对先生的称谓更为宽泛,类似于现今见人皆称“老板”。同时,也用于称呼有较高学识与地位的女性,例如称呼女性:张爱玲先生、宋庆龄先生、林徽因先生。在现代汉语语境下,“先生”一词引申为对人的一种尊称。学校,是受人尊敬而有知识的地方,但凡学校教职员工,多称为先生。这一习惯一直沿袭。

1963年我进信丰中学读书时,大家对师长的称呼可分为几类:有职务的按职务喊,如周校长、钟主任、李会计等;普通教师都称老师,如张老师、黄老师等;工友都称师傅。然而,凡事皆有特例,唯独有两位职员,并非专职教师而被称为“先生”,他们是食堂管理员吴传昌,人称“吴先生”;财产保管员卢松,人称“卢先生”。老师、学生都这么叫,我也跟着叫。

吴先生

吴传昌先生是城里人,住在前街街口上,1924年9月生,1938年采芹小学高小毕业,1949年8月,信丰刚解放,他即进入信丰中学任事务员,属建国前参加工作。吴先生个子不高,待人和气,那时高小毕业算是文化人了,因而谈吐不俗,偶有笑料抖出,在教职工中属乐天派。他的一个爱好是喝酒,每逢有下酒菜,喜欢独酌或约几个好友咪几口。

吴先生作为信丰中学食堂管理员,统管全校一千多人的用膳。食堂分教工食堂和学生食堂。教工食堂每餐都有好几个菜供选择,荤素搭配,丰歉自选,价格各异。学生食堂则是八个人一桌,每餐一桌一大盆菜,荤腥鲜见。

食堂管理员的职责就是掌管师生粮油指标账目、食堂成本核算以及编排学生席位。这一工作注定是挨骂的主。伙食太差是永恒的话题,校方解释说每生每月菜金才5元,巧妇难为无“怨”之炊。可学生说资金使用有漏洞,不会调剂,不关心学生。

吴先生自然没少挨骂。文革时期,学生们把伙食不好的恶气一古脑发泄到食堂管理员身上,标语、大字报一齐上。吴先生被弄得灰头土脸,百口莫辩。文革后,吴先生重返信丰中学,退休后赋闲在家,于2003年3月病逝。

吴先生家在过去属于殷实家庭,有一栋不错的住宅,家庭成员也受到良好教育。其弟吴传志,地下共青团员,在南昌中正大学读书时,思想进步,参加学潮被遣送回籍,解放初参与接受“安西投诚”事宜并代表新生政权接管信丰中学,后长期任赣州地区教研室主任,1986年离休,前几年逝世,得年93岁。

其妹吴传英,1952年信丰中学初中毕业后参加抗美援朝,与部队干部结婚,生子罗阳。吴先生是罗阳的亲舅舅。1961年出生的罗阳是位英雄人物,他北航毕业,进入中航沈阳飞机制造厂,是歼15舰载机工程总指挥、沈飞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总经理,2012年11月25日在“辽宁舰”执行现场指挥任务时,突发急性心肌梗死,因公殉职,被授为“航空工业英模”光荣称号。

卢先生

卢松先生,1921年10月生,广东潮安县人,高小文化。1940年5月日寇入侵潮安,家乡沦陷,卢先生逃难至江西,1945年8月起在信丰中学当工友,后任财产管理员直至退休。他是对信丰中学历史知根知底的为数不多的老人之一。

卢先生的特点是热心、细致、勤恳、踏实、不怕麻烦,这正是一个合格财产保管员必须具备的素质。工字形学生宿舍前面的那排平房,是信丰中学财产保管室,也是卢先生的工作岗位,保管的所有物件如畚箕、锄头、禾锹、水桶、尿桶、扁担等,小至铁钉、铰链、绳索,都分门别类摆放得井然有序,真象军营里战士的装备。

保管室有严格的物品领用、归还制度。签字领物,用后如数归还,坏一件可以,少一件可不行,卢先生有足够的耐心和你磨。学生劳动归还的畚箕、锄头、尿桶等物,他会认真清洗干净,归类摆放。学校的建筑材料如水泥、木材、火砖等也由他验收保管,这是件很恼心的活,即便是假日也要随叫随到。信丰中学1968年底停办后,卢先生转入县革委会清财小组当保管员,后又转入“五七”农场保管员。“保管”二字,与他终身相伴。

在学生时代,我有幸与信丰中学两位先生熟识。1992年10月,我到母校任职时,两位先生已退休,见面时仍按老习惯尊称“先生”。1994年春节前四天,卢先生寄口信要我晚上去一趟他家。我当时内心一惊。卢先生长年患肺气肿,身体一直不太好,正在住院,因春节将至,临时出院回家。我担心的是卢先生病情恶化。

在卢先生家里,他半靠着床头,喘着粗气,和我说的是他的后事。卢先生和老伴陈美英并无子嗣,领养的一女一男,一个出嫁,一个在广东工作。他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希望学校能操办身后事,说到伤心处竟泪流满面,他特别提到出殡时怕没有人抬。我安慰他说:“你在信丰中学几十年如一日,论功劳苦劳,不亚于传道授业的老师,仅管说这事为时尚早,但我可以保证,所有的事都能办得圆满周全,目前主要还是安心治病,别想太多。”

三个月后,卢先生驾鹤西去。学校也以隆重的礼仪,送别了这位自1945年起就一直在信丰中学工作的老职工。

三、先生之风  山高水长   

人生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屈指数来,我在信丰中学高中毕业已半个多世纪,自已从学校退休也已多年。一辈子受人教育又施教于人,接触的人众多,难以忘却的,还是我的高中数学老师——张芝琪、黄光乾两位先生。

选择无奈的张芝琪老师

张老师是嘉定镇水东人,衣著朴素,和蔼近人,他教高一年级《立体几何》课。数学这门学科逻辑性强,需要用简洁语言表达,张老师讲课有板有眼,条理清晰,不重复,无废话,语言的节约程度近乎苛刻。象“三垂线定理”这样的定理推导有一定的难度,但老师娓娓道来,自然明了,一气呵成,象手剥春笋,层层递进,最后让人豁然开朗。

《立体几何》画图特别讲究,要有立体感,层次感,以帮助学生认识和理解。张老师的绝活是在黑板上徒手画几何图形,他上课带一把用旧的自制直尺,无其他教具,徒手画出的圆弧几近圆规作图,令全班同学叹服,至今留有口碑。我当老师后,也练过一段时间的徒手作图,虽也自我感觉尚可,但与当年张老师相比,总差几分成色。

张老师身材较高,是教工体育活动的积极分子。信中教工排球队,在李玉山老师的带领下,是支有实力的队伍。县城机关需组联队才能与之抗衡。张老师是教工排球队的主力之一,按现今的术语,属副攻手角色,一旦接到队友的妙传,冷不防跳起将球扣下,落地有声,博得场外观众一片喝彩。

就是这样一位教学认真、做人低调的老师,在“文革”那些风萧水寒的日子里,不幸辞世,年仅47岁。他无法抗拒天意,只能走向无奈,因这样那样的原因,倒在历史的半途。前些年,因收集校史馆的资料,造访到张老师家中。师母是位慈祥善良的老人,不愿多谈痛苦的往事。她说,即便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也有不少学生看望过她,她似乎更愿意回忆那些人性中的温暖。家人翻箱倒柜,也未能找到一帧张老师生前的照片,只找到一本老师教学使用过的小册子《数学方法趣引》。如今,这本小册子存放在信丰中学校史馆陈列柜中,从它身上,仍能折射出老师热爱教师事业、潜心钻研教学方法的不倦身影。

才华横溢的黄光乾老师

黄老师是大桥人,1949年信丰中学高中毕业,考入南昌大学,1952年高校院系调整,转入湖南师院数学系,毕业后先后在湖南省教育厅、赣州高中(赣三中前身)工作,于1959年调入信丰中学任教。

1964年下半年,黄老师开始上我们高二《代数》课。代数不象几何,可借助图形直观引导,其逻辑思维多于形象思维。象“排列组合”这类内容极其抽象,难度也大,教师教学、学生听课都颇费脑子。黄老师讲课有个特点,内容多,语速快,抓住要点,快速解决,给学生回味的时间不多。所以有人评价他,适合给基础好的学生上课,这话有一定道理。老师善于用眼神和动作与学生交流,上课时,他眼珠子滴溜溜转,让人感到他的才智和敏捷,又暗示学生要多动脑筋。对学生的提问和求解的难题,他不象有的老师善诱善导,而是另一种风格,快刀斩麻,迅速解答,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显得胸有机杼,充满自信。

黄老师聪明过人,多才多艺。他的象棋水平在当时的信中堪称一流,常见他与物理组的刘光祖老师推枰手谈,互不相让。记得有一天下午放学回家,路过教工宿舍,恰见黄老师在走廊内拉手风琴,琴声悠扬,气韵充沛,很有些专业水平。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我作为知青下乡在古陂公社李田大队,黄老师作为下放干部也在李田大队。我结婚时,老师闻讯赶来道贺。在那个年代,老师有机会参加自已学生的婚礼,是极罕见的,这也是我终身难忘的一件事。

“文革”后期,黄老师在古陂中学任教,他给我们讲过一件事,印象极深。他说,他教的一位在古陂中学读高中的女生,毕业后见面,恭称其为“黄老”,后在公社当妇女干部,则称“黄老师”,数年后“三结合”任公社革委会副主任,竟直呼其“老黄”。老师叹道:“现在世风日下,纲常无序了。”某位学生职务的升迁,实在犯不着以改变老师称谓来显示。这也许是黄老师一生执教的一个插曲,世态炎凉,象这样有辱师门的人,确属少见。

几十年过去了,历史的碎片已尘封成暗黄色。两位先生都是平凡的老师,却以终身从教培育人才为指归,为我们后人作出了榜样和模范。在他们身上,我们能读懂什么是高尚精神和不舍信念。“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活水源头来,”老师的教诲,象高山流水,滋润我们的人生。师恩难忘,谨以此陋文,追思已经作古的两位数学老师。

 

岁月匆匆,一晃几十年过去,历史如镜,岁月淘沙,校园往事,最令人难于忘却。如今,母校物非人亦非,在幻影般除旧布新的记忆里,有我们对校园生活毫无功利之心的无尚敬重,就像小时候被弹到找不见影的弹珠,又像被一根布条抽打飞旋而起的陀螺,时时回望着起步的地方。

2021年5月于信丰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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