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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友文苑

亦文亦艺的启蒙——中学往事琐忆 1987届 朱伟斌

【作者简介】

朱伟斌,1987届高三(1)班。江西科技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学士;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硕士;中国美术学院设计艺术学院,博士。现为浙江财经大学艺术学院教师副教授。

 

 

亦文亦艺的启蒙——中学往事琐忆

1987届  朱伟斌

乡镇中学建在山坡上,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是山,还是山。

关于1984,那年苹果公司推出Macintosh电脑,一个叫奥威尔的写过一部与年份同名的小说。据此,有人把“1984”这串数字视为禁锢,视为变革,视为从暗夜到新世界之间的萌动。这一年,我从乡镇中学考入信丰中学高中部。

山风吹过,一粒种子,飘落到南山以南的这片校园。

语文之糖

冥冥之中我总觉得和文学有缘,也没有什么具体的证据,只有一点,至少我不讨厌语文课。

高一(1)班,第一节课,照例是语文。《荷塘月色》,老师姓单。魁梧的中年男子,带着眼镜,不失斯文。单老师手上卷着课本到了课堂。《荷塘月色》是半个世纪之前朱自清写的散文,用词和今天有些不同。比如“如梵婀玲上奏出的名曲”,我不清楚为什么不直接用“小提琴”,而用“梵婀玲”这个写法奇怪的词。文章好像蒙着层薄雾,让人觉得和现实隔着距离。单老师也不聊闲话,只是边吟读边讲解,好像是读给他自己听。课间单老师和学生交流很少,一个人在走廊抽烟,下课后就飘走了。不多久,单老师因工作调动离开了学校,说是到赣州市的一所中学去了。以后再也没见过他,也很少听人说起。

以后的老师大多激情充沛,滔滔不绝,即使下课的钟声响了也止不住,要么是“简单地”补充说一下,要么是布置数不清的作业。相比起来,单老师的“淡”倒显得特殊。恰好是一种冷淡而平静的调子,以至于我记课文“亭亭的舞女的裙”,顺带把课文中“天上有一层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记成“单单的云”。

中学老师通常吝啬,从不轻易施舍对学生的赞赏,显得师道威严,谢正之老师却是个例外。谢正之老师个子不高,说话时身子前倾,看起来微微有点弓背,脸上永远挂着隐隐的笑容,仿佛刚刚吃过糖一样。一次期末考试作文,我写了一篇驳论文。不谙世事的愣小子一股子劲儿,批判当今学校教育的弊端,讲了一些胡话。只记得文中我反对“填鸭式”教学,主张“素质教育”,还提出“授人以渔而非鱼”的观点,几个花哨的词让我颇为满意。点评试卷时,谢老师没有批评我口出狂言,只是微笑着赞扬我有观点,写得好,甚至还在课堂上念了我的作文。“调黑板/点名表扬/念作文”是老师逐级递增的几种奖励。这次越级获得老师赞赏,这种感觉非同小可,既有甜,又有热,给人以巨大的能量。

1988年的那次高考,语文作文题目是《习惯》,文体自选。考场上我作了一篇记叙文,讲述一个小故事。故事描写了农村孩子的艰辛和对读书的渴望,自己受到感动痛改旧习。由于是记叙文,少了论辩的尖锐,文字读起来较为简单轻松。不过,由于触及农村和教育两个重大话题,读后能给读者留下沉重的反思。这一轻一重的对比,作文应该获分不少。最后语文科得98分,他人告知我这是当年高考语文最高分。如果消息无误,这应该是我中学时代的高光时刻。都是教育改革的话题,这次考场作文的灵光闪现,或许在谢老师那次点评时就开始点燃。

实际上,我的文字并不出色。在校期间,我先后成为《绿野》文学社社员、《信中青年报》报社编辑。不过都不是因为文章写得好,而是因为字写得工整,画画得好,出手抄报需要美工。我自己写过诗歌,寄给诗刊杂志社。信件寄出去的那几天,心里总是想着事,期盼着突然有回复信件到来,挂念了近半个月,无疑是石沉大海了,遂死了心,不再念想。记得毕业那会,留言册子在同学之间传递着,大家彼此都很认真地写寄语,大多数同学给我都是写成诗歌的模样。大家用文字纪念这个热情洋溢的年代——一个文学的时代,诗歌的时代。

很多往事已经记不太真切,不过与语文、英语等相关的总是一些令人轻松、愉快的东西,就象糖果,有的淡、有的浓,即使有的外表冷硬,也能化着一丝水果香甜,带给人美好滋味。有人说文学就是人学,用语言讲述人性的真善美,揭露假丑恶,用文字袒陈自己的渺小与可怜,又用真情去点燃信念与希望。我看到中学老师都有这种语文之糖,内心有一个丰满而伟大的文学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人们因荷的幽香而忘却世俗烦恼,因温柔善良而传递信心的力量。

步入中年的我,至今未在所谓文坛有过任何的文字建树,我终于接受了我与文学缘浅的事实。所谓的文学之缘,或许只是个人的执念。放不下的,只是学生时代那份对文字淡淡的甜。

散步在围墙边

晚饭后,散步是保留节目。同学三五成群结伴在校园外散步,既放松心情,又是同学交流的好机会。

散步的起点要从校门算起,第一站是门口的传达室。在我们眼里,传达室只有一个功能:存放信件。那时候没有电话,邮寄信件是和家人联系的唯一方式。每天到点,门口的门卫把信件放在桌子上,同学们挨个检索信件,见到有自己名字的便欣喜若狂,没有的则神情黯然,悻悻离去。见到寄信人也是多种多样,某乡某村的定是家乡来信。有的写着“内详”,便勾起很多的好奇心。听说是同学写爱情表白信,怕人知道,多写类似“内详”这样的字眼。后来流行寄明信片,节日前后桌子上变得花花绿绿起来。明信片不封缄,背面清楚地写着某某大学某某同学,给某某的寄语。正面则印着彩色图片,有的是气派的大学校门,有的雄伟的教学楼,有的是城市风光,这些令人羡慕的景色无不引起同学对外面世界的美好想象。

走出校门,迎面可见的是马路对面一排小店。依次叫益丰、玲珑、城西的几家小店,门口都排着木头做的柜台,木头油漆脱落,透过玻璃能看到里面摆卖的一些文具和零食。小店门口还有烧蜂窝煤的锅灶,可以煮面条、煮粉干,甚至炒菜。室内有几张圆桌,供客人们餐饮用。墙角放着黑白电视机,播放着节目,有《新闻联播》,有晚会唱歌等等。虽说几间破旧的单层小屋,这里却是整个校区同学们聚集的商业、娱乐、饮食中心。人多处少不了纠纷,偶有传出有人在这里打架的事件,让这个地区平添几分野性和草莽气息。

散步的路线有三个方向:往桃江电影院,往城里,往信丰二中。90年补习那年,二中方向是我走的最多的路线。沿着校园围墙一路走,经过二中门前操场,粮站,到校园的后山返回。返回有时抄了近道,翻围墙直接到运动场,进入校园。

散步的伙伴不固定,随意搭伴。在补习那年,仟生成为我散步的同伴。仟生原来在6班,文理分科后改到5班,高三又被拆分到我们班,“身世”颇为复杂。仟生家住龙舌,距离学校不远,虽说在校寄宿,但他也常在学校和龙舌两地往返,游走显得较为活跃。常见他背个单肩书包风尘仆仆的样子,猜是从家里返校回来。

黄昏,晚霞给人全身镀了一层金,我和仟生散步在围墙边小路。仟生戴着眼镜,穿着拖鞋,说起话来一只手不时地向前挥出,仿佛要把话语推出去一样,随着推手的疾缓,话语也出现轻重不同的力量感。

“我要考江大(江西大学),新闻系。”仟生用力地把右手朝前推出。

“我要做记者,记者是无冕之王。”这次他把手掌也伸开,加重了语气。

我不知道仟生对外面的世界哪里知道得那么多。尤其是应届那会,我对大学和专业几乎是一抹黑。填专业时,懵懵懂懂觉得“机械设计”这个词见着顺眼,就填报上去,根本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不过,说话当时我已经决定报考美术专业,成为一名艺考生了。即使这样,所了解的资讯依然少得可怜。我知道的也仅是见到的赣南师院美术系,听到的江西师大美术系,以及神一般存在的一所美术院校——中央工艺美术学院。

“我学画画,但不想成为画家。”我也开始交换我对专业的看法,“我要做设计,这个可以赚很多钱。”

“我的目标是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或许是受仟生的感染,在泛红的夕阳映照下,我内心抑制不住激动,信誓旦旦地吹下了豪言壮语。

我把重音放在前面四个字“中央工艺”,平仄去声极为干脆有力。

我们各自说着,彼此顺应着对方的话头说下去。我虽然不知道如何能做上记者,但我相信,仟生一定能做到,就凭他肯定的语气,我也应该相信。当然,仟生也不知道“中央工艺”意味着什么,我想他那会儿也一定相信我能做到,因为我的语气同样毫不犹疑。

这显然是个笑话,两个乡镇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满口跑火车吹大牛,实在让人觉得幼稚可笑。但事实是,在这条小路上说出这种话,却一点也不离谱。散步的路好就好在不真实,一切的离奇、虚妄与空想都在这条路得到包容和接纳。尤其是彼此的这份认同和肯定,竟让心里多了一分真实,仿佛一个已经就是无冕之王,一个则已经在艺术设计的“中央”。

颇为有意思的是,仟生后来真的成了记者,如今已经是南方某报业集团的知名媒体人,我硕士研究生顺利考入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现为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后成为某高校艺术学院的设计专业老师,一切可谓天遂人愿。沿着墙走,一侧是口腹之欲的活色生香,一侧是寂静无声的知识海洋。晚饭后的散步之路既是梦想出航,又是学人出游后的归港。

艺术之光

晚自习后回到宿舍,同学有的忙着打水、洗衣,有的大声说笑,唱歌,口琴声、笛子声,各种声响混杂在一起,整个宿舍空中充满着各种热闹。直到熄灯铃声响起,不一会儿宿舍里的日光灯一黑,只剩下走廊上的白炽灯慵懒地发着黄光。同学们各自收拾洗刷,回到自己的床铺,安顿了歇息。宿舍顿时静下来。

同学们躺在床上并不会马上入睡,不知哪儿的同学挑起话头问几句闲话,引起几句应答,没什么回应就沉静下来,睡了。有时接话的多,三三两两,你来我往把话题拉扯远,将大家带进一个个奇妙的世界。大家都感兴趣的是方言,各乡各镇语言各有特色,有的发音和意思相去甚远。“要胜高契呀子契”是指“窗户外偷偷地看”,“瓜露”指“酱油”,大阿方言“雷额古来得歇划子”指“来我这歇一会”,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聊得满场欢快。

我们宿舍最为精彩的是“钟鼎讲故事”。钟鼎脸型方正,身体结实,显得格外老练成熟,他性格开朗,风趣健谈,总是有讲不完的奇闻轶事。随着夜幕降临,钟鼎的讲述把一幅幅奇异画面在我们脑海里展开:

月黑风高,窃贼偷盗遇见老汉野外解手,窃贼扬手飞镖打老汉。老汉恼火蚊子叮咬,左手一拍,打落一只飞镖,右手一拍,又打落一只。窃贼以为遇到武功高手,惊得落荒而逃。

乡村一帮熊孩子去镇上看电影,散场后回村。夏夜月色姣好,照亮小路,更是把路边池塘水面照得雪白,宛如一块平整干净的晒场。孩子们一路欢快撒野,一起冲进“晒场”,结果个个成落汤鸡,全身湿透回家……

故事里全是农村乡间逗趣的事,春耕秋种,鸡鸭牛鱼,都是我们不曾接触和了解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新鲜。钟同学讲得极为生动,无论是描绘干农活的动作,还是学唱和尚道士的唱经念词都顺手拈来,驾轻就熟。绘声绘色的演讲,中间还有同学插科打诨,互动性极好。故事人物性格鲜明,情节曲折,那些聪明的小孩、健壮的村妇、正直的少年得到赞颂,而那些懒汉、笨贼,或是奸诈庸人无不遭到调侃和讥讽。即使是平淡无奇的东西,经过钟鼎的讲述也变成传奇一般吸引着大家。学校生活艰苦,故事中传递出的谐趣和乐观使大家全然忘记了生活的艰难。每一次的夜谈,同学们听得入神,直到不知是谁招呼一声“歇觉,太夜了”,同学迷糊着回应“困觉”、“歇了”、“歇觉”,这才昏昏睡去。

……

文科班总是少不了举止优雅、自带文艺气质的女生。文科班女生从来都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十六七岁的少女,正是身体发育成熟,散发青春魅力的花季之时。简单的白衬衫,紧身的喇叭裤,挡不住的荷尔蒙气息,无不吸引所有同学欣赏的目光。

八十年代中期,国家百废待兴。广州、深圳跟随港台脚步,开始透露出文艺的活力。港台流行歌曲象一股南风吹遍内地,在江西这样一个县城的中学校园也明显感受到文艺气象的回暖。每逢周末各种班级组织的文艺晚会,逢元旦、国庆等佳节则有校级文艺汇演,校园文艺活动非常活跃。实际上,县里厂矿企业,机关单位也常组织各种文艺活动。所谓的演出,无非是唱歌、跳舞、乐器演奏这类的传统节目,不如今天娱乐节目丰富。中学时期青年人思维活跃,资讯也新,学新歌特别快,引领了全县文艺活动的新潮。即使节目单一,在年轻人的演绎下也显得活力十足,一点也不觉得乏味,观众为之兴趣盎然。文科班的女生是晚会的明星,是人们关注的焦点。这些女孩精心收拾妆容,漂亮衣服映衬着光洁的肤色,干干净净的,真是好看。她们歌唱和跳舞,婉转的嗓音,举手投足中透露出的气质,说不出哪里好,只是觉得让人心里喜欢。

或许这种演出总是喧闹而短暂,动人的印象总是在记忆里朦胧不清,说不清楚具体是哪位女孩、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吸引着你。多年以后,我从事美术专业学习,读到杜尚的油画《下楼梯的裸女》。画面很抽象,图像重叠交织,读不出任何一个完整的人体形象,艺术家将眼中看到的动态视象记录在静止的画面中。我读出了,读出了画面中鲜活的景象,读出了文科班女生优雅的、起伏的、轻柔的脚步。

人们常说,艺术是高级的,抽象的,但我却不这么认为。艺术就在日常,那男青年健硕的臂膀,孩童机灵的眼神,女生矜持的笑容,还有村夫自由的山歌唱喊……当你觉察到它们的美,感受到这种美容易流逝而想去挽留的时候,艺术就出现了。就好比,好色是人的天性,生活处处有美色,曾经身边的一些美色让你记忆深刻,流连忘返,甚至激动不已,觉察到好来。你记录这种美好,并告诉他人,让大家都记住这段美好,这就是艺术。艺术使生活变得有滋味,有人情味。这种天真的美好弥足珍贵,我庆幸自己在信丰中学遇见。

山里的这粒种子在这片校园接受滋养,文学、梦想、艺术,没曾想这些宏大的东西是在这里悄悄萌动,伺机最终破壳而出。本以为30年短暂,无法和30多年的历练相比,不想这种萌动的力量幼小但却顽强。一生的追求原来在这里早有预见。

以此纪念我的中学——我敬爱的老师,可爱的同学,还有伟大的梦想!

                      

                                      2021年7月写于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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