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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友文苑

最后的补习


最后的补习


——我与母校并不轻松的告别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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届校友  刘旦

 

 

【作者简介】刘旦,男,江西信丰人。法律硕士,德国汉堡大学媒体与文化管理高级研修班毕业。历任广州日报政文新闻中心记者、机动评论部主任助理、广州日报深圳记者站站长、办事处主任,广州日报东莞记者站站长、办事处主任,广州日报珠三角新闻中心副主任兼东莞记者站站长、办事处主任。现为广东省青联常委、广东省法治新闻协会常务理事、广州日报政文新闻中心主任。

多年来,有一系列作品获得国家、全国副省级城市、广东省和广州市的各类新闻奖项;并获得多项广东省、广州市新闻出版系统荣誉称号,2010年获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全国‘百佳’新闻工作者”称号。

 

     冷,天还是冷;阳光并不吝啬,肆意地洒向香樟如盖的信丰中学。远处、近处不断传来的“哔哩叭啦”的鞭炮声,清晰地告诉人们,信丰这座平静、有我许多“纠结”的山中小城还在“过年”。

     这是上世纪90年代第四个春节的假期。离学校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而能否再度走进校园,走进那幢本该是图书馆却已经做了多年“补习班”教室的大楼我却毫无底数——尽管这种来来回回进进出出已经春秋数度,岂止是怨倦的我每每抬头望见那一扇扇糊满发黄报纸的三楼窗户,心中便充满无限的焦虑,甚至恐惧。

破旧的“凤凰”在我不断使劲的蹬踏下,穿越人流、穿越人群中无数异样的目光朝学校飞奔而去。此刻,没有人知道我去向何方,更没有人知道此行仅仅是为了遂行自己巴望再度“补习”的一个美丽心愿。父亲年前已经说了,他和母亲已经尽心尽责了,我也努力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考不上,只能怪家里风水不顺,自己命运不济。

                             被捉弄的夏季

父亲绝对清楚地记得三年前那个捉弄人的夏天,吊诡的事让全家人空高兴一场,阴影至今挥之不去。19907月底,我的高考成绩出来:423分。虽然成绩远比预想的差,但总算上线了,且超出最低录取分数线足足3分。

    带着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无限的憧憬,我脚蹬单车直冲20公里外的大阿——到同学小毛家玩去了,一玩就是三天!三天,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三天后,当我蹬着破“凤凰”来到城里西门邮电局门口的阅报栏时,一切已经改变。还是那个位置,还是那份《赣南日报》,还是高考录取信息的发布栏目,内容的本质已经颠覆。报纸上发布的消息说,赣州地区的“地专线”(那些年“地专线”是低于“中专线”的)由原来的420分上调4分。这样,我由原来的比最低录取线高3分,变成低于录取线1分。

    这是天与地的逆转!降分,还有可能降分——我从早到晚默默念叨。为了能进一步印证这种祈祷是有根据、可能实现的,我悄悄向同学借来20元,瞒着家里直奔赣州,找到赣南师院马列主义教研室的家乡毗邻“九生”(张文标)。“九生”一直没有就会不会降分给我以肯定回答,只是说“有可能”。“有可能”就有希望,一句安抚的话语,给予我的却是整个世界。剩下的只有等待,等待降分,等待奇迹的出现。

      已是8月的最后一天,该是大学开学的日子了,期待中的《录取通知书》却依然不见踪影。下午,心情极度沮丧彷徨于街头,远远看见同班同学钟超骑着车冲我而来。车还没停稳,他便大声喊道:“仟生!仟生!快去教育局,通知书来了!”钟超是知道的,我比他高一分,而此刻赣南师院的《录取通知书》已经牢牢地攥在他手中了,我也能被录取在我们看来是顺理成章的事,除非乾坤颠倒。

    乾坤真的颠倒了,尽管我几乎以旋涡中抓救命稻草般的态势冲向教育局,生怕去晚了工作人员下班或者生出其它是非来。“钟超是崇仙人,崇仙属于老区,加了10分,所以被录取了;你家是龙舌的,不属于老区,自然就不能加分,你差录取线1分,没有被录取”,高招办一位50岁左右的男子很是耐心地向我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还不忘给绝望中的我一丝安慰——“没关系啦,再补习一年,明年考所好的(大学)。”

明年再来?一年又一年,何年是尽头?此后的两年,7分,8分,两个单体的阿拉伯数字把我严严实实地堵在了大学校门之外。

续燃理想之火

    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转悠几圈后,还是硬着头皮回家了。进得家门,但见父亲正和族人翠仁喝酒。春节后给“爷爷”辈的父亲拜年,是在县里机关工作的翠仁兄多少年来回到老家村里的头件事,他与父亲的忘年交情十里八乡的乡亲们无人不知。

    见我回来,寒暄几句后,翠仁兄跟父亲说:“现在很多人到广东去考,听说那边比较容易。要不让仟生到广东去考一下,作为最后一次机会。”这是何等美妙的音符,这音符来自天籁!自从父母对我彻底绝望,而自己胸中的“理想之火”却依旧呈熊熊之势,150多天来一直盼望的不就是这个声音吗?翠仁兄出面做父亲的工作,再回学校补习就有望了,但我依旧不露声色,静观父亲脸色。长时间沉默之后,父亲作出了一个正确、伟大而且十分及时的决定:“那就去广东再读一个学期,看看能不能考上。”

     方向才是最重要的,其它的细枝末节无需在意。父母把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300元学费慎之又慎地给到手中,不断地要我“横下一条心,一定要冲出去”云云,我压根儿就没听进去,心早已飞出信丰、飞越江西,飞到了广东。父母这些婆心教诲这些年来聆听了何止百次?!

    怀揣着刚刚接过的学费,我蹬上“凤凰”朝星村方向进发了,我要去找一位去年刚刚告别补习生涯上了大学的老同学,告诉他家里依旧支持我,我的希望仍在!蹬啊,蹬啊,一路的坎坷被我踏为平地,眼前的路看上去一马平川,天是那么的蓝,空气是那么的清新,迎面而来的所有人都面带微笑。一骑轻车一直向前,向前……

    “仟生!去哪里?”就在我欢快地行进在信丰糖厂和星村交界的分水坳下坡路段时,一个久违又颇为熟悉的声音传来,回头一望:红军!是补习班老同学施红军。于是,我们靠边,驻足长谈足足半个钟头。红军告诉我,他刚从肖芳林家出来,准备和肖芳林兄弟俩一起到广东和平参加高考,并已经联系好到和平中学补习一个学期,当天就出发。我试着问:“那里还接收补习的吗?”“听说理科班还可以继续接收,文科班已经满了”。虽说红军对和平中学能否再接收文科补习生毫无把握,但依旧给我打气:“不管它,先过去再说吧。我在和平等你!”

对,先过去再说。回到家,我简单麻利地收拾好行装,第二天就出发了。和平在哪里?怎么去?要知道,此前我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赣州,而且是结伴而行的。现在只身一人要去一个从来没有去过完全陌生不知道结果会怎样的地方,还带着决定命运走向的300元“赌注”,我行吗?把钱放到鞋垫底下!不知什么时候听人谈起过这一招数。钱藏好后,我把花纹格子的布袋折叠起来,塞进口袋。半小时过去,一个戴着眼镜、腰间口袋明显鼓鼓囊囊的瘦小后生来到了2号公路(105国道)马鞍山路边。

蒙蒙细雨中,一辆辆大小汽车拖着长长的喇叭声从身旁疾驰而去,溅起的泥水逼人步步后退。10分钟过去了,没有车;20分钟过去了,没有车;一个小时过去了……龙南!那是赣州开往龙南的班车!我使劲挥舞着手,直到班车紧贴着身边“嘎”地停下来,车厢里传来很不耐烦的声音:“快点!快点!”我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走,到山的那边去

     我的异域求学历程开始了。车在摇摇晃晃中冒雨前行,越往前走就越感到陌生,一种莫名的激动和期待萦绕于心。多少年了,就是想走出信丰,走出大山环绕闭塞落伍的家乡,可几番拼打遍体鳞伤却依旧步履维艰。这算走出来了吗?迈出(到广东考试)这一步,需要的不仅仅是家里的支持,更需要自我勇气的支撑,我深深地知道,在一些从老家考上大学的人看来,即使在广东考上了(大学)也“不算本事”。如果此行到头来没有如愿考上大学,该如何面对年近花甲的双亲?

    这是何等的心境!

    龙南汽车站到了。下车—买票—回到候车大厅。说是大厅,其实就是一间简简单单、摆了几张凳子的屋子。大厅里挤满了拖拖拉拉拽着各式行头的农民工,纸屑、果皮、小孩的尿便随处可见,时而有工作人员扯着嗓子大喊:“去XX的,快上车!车要开了!”我无心呆在大厅里,更不愿以这些农民工为伍——我可是还要考大学的。

    下一站是定南,和平越来越近。车到定南,天色已近黄昏,已经没有直接去和平的班车了。在靠近车站的一家小旅馆里,好说歹说老板终于同意交10元给住一个晚上。城中心那条长长的大街越过旅馆的窗台呈现在眼前,在小摊上买来一根甘蔗,我一边咬一边沿着大街闲逛起来。入夜的小山城,街灯初上,在万家灯火映衬下喧嚣而明亮。第一次独自远离家乡,行走在陌生繁杂的街市,一股兴奋又略带紧张的情绪涌上心头。不能在街头瞎逛,得回到房间好好呆着,我这样提醒自己,加快了折回的步伐。定南—和平—惠州,街头一辆即将出发途经和平开往惠州的客车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到和平票价8元,10分钟后发车。我一路小跑奔回旅馆。

几乎是同时,我从床上拿起空空的布袋带上门便冲到了一楼前台。“不好意思,我不住了,要退房”,我的意思很明白,要旅馆把刚刚交来的10元房费退回我。女服务员利索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张10元大钞,捏在手中,就在要递给我的时候犹豫了,她把手肘子支在柜台上,然后扭过头朝楼上大喊,显然是在请示老板要不要退我这10元钱。坏了!如果楼上回话不同意就麻烦了。就在女服务员大声喊叫的那一刹那,我一把拽过钞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哎!哎!你怎么这样呢?!”我头也不回使劲往前奔。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知道他们没有追出来。

                            感念灯的温暖

大概凌晨两点,车行至一座风雨亭前,司机告诉我“和平到了”。灯火阑珊的和平显然没有意料到,一位不速之客深夜自山的那一边造访来了。我开始四处寻找10元左右的旅馆。在不知道转了多少街头巷尾后,我来到门口挂着“住宿,12元一晚”牌牌的农机招待所前。用力敲门之后,里面传来一句低沉的和平客家话:“住满了!”

继续走啊,走啊,与其说是在找旅馆,还不如说是在打发时间,已近凌晨三点了,哪里还能有旅馆可投宿?河南岸东山宾馆的霓虹灯吸引了我,我疾步而去。40元一晚?太贵了,离天亮可是只有三四个钟头呀。算了,就这么在街上逛到天亮——我终于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又是一个多小时的东游西荡。此刻的和平街头已鲜见有人活动,只有偶尔驶过的“摩的”会招呼一声:“坐不坐?”路灯下,长长的身影陪伴我从城中河的这一头逛到河的那一头。不知什么时候,一辆警用摩托车闪烁着警灯骤然停在了我身边,下来两位警察,用本地话职业性地厉声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我淡定,用普通话回答:“不干什么,随便走一走”,“身份证拿来!”“我没有身份证”。五分钟后,我被带到阳明镇公安分局。在一通询问之后,一位看似领导的警察问了我最后一个问题:“你说你是江西信丰来的,信丰的邮政编码你知道吗?”“341600!”这玩意儿我可太熟了,脱口而出。见状,警察示意我可以走了。

    去哪里呢?还要两个多钟头天才亮呀。一番徘徊之后,我摸索着找到了和平中学大门。一推,咦?门是虚掩着的,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靠近操场的一幢二层教学楼。夜幕下的和平中学恬静安祥。担心被人发现,我在楼梯拐角处坐下来。从早晨8点由家里出发到现在,来来回回折腾了20个钟头,粒米未进,饥困交迫,我趴在膝盖上很快就迷迷盹盹睡着了。

    春寒料峭的和平山区清晨时分寒气更加逼人,直把困倦不堪的我一次又一次地冻醒。我双手抱胸,在楼梯的拐角处来来回回踱着步,可内心的寒颤还是一个接一个。悬挂在半空中的那珠同样昏昏欲睡的灯泡是那么的可爱,灯光洒在身上,暖意直通心头。沐浴着灯光的温暖,我在想,冰心笔下的“小桔灯”在黑暗中能带来光明,而眼前头顶的这珠灯泡,不仅是光明的使者,更是温暖的爱神!

    又不知过去多长时间,东边开始发白——天终于要亮了。“嗒、嗒、嗒”,一阵高跟鞋的下楼声把我吸引过去,但见一位打扮入时20岁出头的年轻女孩推着一辆单车,行色匆匆从楼上往下推。我的出现使她怔住了,在用非常认真又难免显得有些恐惧的眼神打量我一番后,女孩快速地把单车推到楼下,脚一蹬迅即消失在朦朦胧胧胧的晨曦中。不消说,这位热恋中的女孩在男朋友的宿舍刚刚度过一个激情的不眠之夜。“奶奶的,我考上大学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个女朋友,咱也谈谈恋爱,真切感受一下爱情的甜蜜;韶华似水,该赶紧抓住青春的尾巴”,我这么想着、想着,迷迷惑惑又睡着了……

这是一次极不轻松的求学之旅,正是越过信丰—和平绵延起伏、缠绵悠长的群山溪流,带着孕于斯育于斯的诸多宏愿,我终于走出母校,渐行渐远,越远越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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